《妄想代理人》是全13集的電視節目動畫電影,2004年秋天播映時,便是今敏順利完成《東京教父》(2003)、還未投入《盜夢偵探》(2006)製作之後。全片有個偵查解謎的大方向(但並非骨幹),從設計療愈玩具配角瑪洛米(マロミ)的設計師遇襲開始,一連串神祕傷人該事件以「少年球棒」為疑犯形像,警方越查此案越離奇,不僅有模仿犯亮相落網、真假難辨,還像精神性黑死病一樣傳遍韓國社會,四處都有人被少女球棒突襲。
這當中,有三個URL在最後尤其讓我敬佩,就是「創作」和「創傷」。
少女球棒是駭人的幻覺,瑪洛米則是戲外你我都熟識的——就像黑色無嘴貓、紅色的電機鼠、只穿外套不穿裙子的小熊——「角色IP」的力量我們都懂。瑪洛米暢銷,是因為大眾太須要被「療癒」了,但一如少女球棒,療愈也是一種逃避。特別可以被商品化、城市化、大量複製的療愈物,在被療愈者與生產者之間,還可能將創建這種控制關係。
曾經,我傷感今敏才剛開始構建他的世界,開始打造出他的造夢電腦,就被迫離開。現如今看完《妄想代理人》,我才曉得:也許他早就把他的世界準備好了。
今敏曾在受訪的這時候說,較之動輒要投入一兩年專注在某一情緒的影片製作,電視節目動畫電影容許更興之所至,速度慢,但是有彈性——亦即,《妄想代理人》可不是製作體量減少的「簡配版」今敏,而是恰恰相反,在創意設計上更靠直覺、更不被束縛的今氏天分。
走進故事情節最末,出爐了一切該事件的起因確實是玩具設計師(第一案受害人)的「妄想」,兒時的一次創傷種下了「療癒」和「傷害」兩股力量,前者造就她筆下的配角瑪洛米,後者則在她忍受了非常大壓力——畫不出新配角又被同事排擠——時,化身少女球棒反擊她。又即使她天賦高超,不只瑪洛米成為紅遍全韓國的明星貨品、超級IP,少女球棒也突破一人幻想的體量,成為社會中受苦受難者都能夠召喚的破壞性救贖。
在這多元焦點、夠長的篇幅裡,今敏自在地掃射各種各樣他在意的主題:表/裡心智的實與虛,社會化人際的表演性,對虛擬身份的沈迷,對他們人生(自以為的)戲劇性的看待⋯⋯;甚至到了無拘無束的前半部,偵查主線退至了邊緣,攝影機到處飛翔,連幽靈配角、街道社區主婦們的八卦擂臺和談資,甚至是動畫電影生產線上的非人道境況,都各佔兩集。
再而言創傷。在為數眾多配角頭上,《妄想代理人》看似要說精神分裂,最後收束返回月子,卻是要談創傷。當年的不幸發生在她初潮來臨時(亦即兒時完結一剎那),分裂出瑪洛米和少女球棒,它們是「療癒」的實體和變奏,一個變為人文現像,一個導致社會內亂。這一切源於被遺忘的過去,源於這種心理保護制度——這在今敏其它經典作品中未曾出現,讓我想起《返校》情景喜劇和《20世紀少年》,而我真誠討厭這樣的,何等痛的體悟啊。
全片最後,今敏給了一個正向結尾:若能夠堅定地堅信,堅持活下去,就能夠反抗那想要逃避、想「搶佔受害者位置」的衝動。(但這配角最後死了,她的妻子也悲壯地說:「我只知道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。」今敏討厭鬼!)再配搭調皮的宣告:結尾就是開頭,沒有真正的謎底,也沒有真正的完結——好似全片是一場實驗,這些後設的,製作動畫電影的配角與捏塑配角的劇中人,都暗示一個非常大的話劇機關,或一場夢,或一個藝術風格多變的平行世界。
(接下來要爆一點結局的雷囉,還未看完的人請斟酌!!)
片中每一配角,兔子蜻蜓鯛魚水蛭狐狸與斑馬——所有人名都對應著暗示性的鳥類形像——都帶著某一類的「我要扮演給他人看」和「我無法控制的/內在的/更真實的自己」之間的拉扯衝擊力。這和我們現如今熟識的「線上人格辯證」又稍有相同:2003年的網際網路已經飛速發展,但社群網絡平臺的概念還未成形,當時「沈迷網路」不這麼是以線上身分替代線下的主從逆轉,而是沈迷「進去」——沈迷於專頁(網際網路留言板)而無窮放大某個興趣至喪失自我,或沈迷於該遊戲中,讓虛擬的身分和交流沖刷實體的人際能力和市場需求。
【文/張硯拓】身為一顆今敏粉,我只不過一直羞於宣稱還沒看《妄想代理人》。直至去年那一刻,總算可以理直氣壯地說:還好我等了,就可以在大熒幕上虔敬地與它相見!對每一個鐘愛驚悚片題材,或疑惑人的意識背面藏著多少聲音,或對當下社會的個體靈魂深感痛心的觀眾們,這都是一次錯失了可惜的朝拜機會。
這一方面,真的是太唯美了,好似今敏在說:製作者是神,能締造一個世界——「你一定記得,那可以建造教堂、建造一整個城市的力量」by《全面啟動》——「創作」本身就是異能,可以突破現實生活;二方面,又是一記警鐘:較之少女球棒只不過是靈魂的產物,「瑪洛米是另一種形式的少年球棒」,令人心驚。
透過每集相同的主人公聚焦,環環相扣卻不侷限於邏輯的此案,《妄想代理人》拍成電影一部「半單元劇」,背後的企圖心是訴說一個世代的眾生相。片中受害人都是「遭到精神壓迫」、「走投無路」的人——模範生形像破滅的少年、雙重人格爭搶主動權的男子、沈迷電玩的女孩、通吃黑白道被反擊的警務人員、被母親性奴役的少女——自己的困局有如血味,惹來少年球棒獠牙大開、一口咬下;但反過來說,也可以看做退無可退的自己惟有變為「受害者」就可以解套,相似「明天要期中考忘記唸書,結果今晚(剛好)腸胃炎住院!」
先說創作。在一年後的《盜夢偵探》裡,用以侵略別人夢境的電腦DC Mini同時具有反向力量,能把夢中不受邏輯拘束的物事輸入到現實生活,從而導致內亂。但在《妄想代理人》,設計師月子只靠「畫畫」就可以收服人心,從而負面影響現實生活,好似今敏版本的緋紅巫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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